栏目导航

《百姓摄影》序

录入时间: 2010-12-20      浏览:1281

              严 昌 洪 

武汉作家董玉梅女士主编的《百姓看武汉》系列丛书的前几本《百姓回忆》、《百姓发现》、《百姓收藏》,曾深深地打动了我,我还欣然提笔写过一篇书评予以推介。在书评中我写道:“我们要感谢那些民间文史爱好者,正是他们的‘发现’,一些鲜为人知的昔日生活场景得以再现,许多淹没已久的史实重放光彩,让我们这座城市的根脉越来越清晰,历史基因的图谱越来越完整,文化元素的积累越来越丰厚,使武汉历史文化名城的称号越来越响亮。”

现在读了《百姓看武汉》的新篇章——《百姓摄影·老建筑》,更为一张张来之不易的新老照片所感动。这些照片勾起我许多回忆,因为照片中的那些老建筑,有不少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

汉正街的普爱医院,由于是20世纪50年代父亲厂里劳保的定点医院,我小时常到那里去看病。其前身是一座古老的教会医院,许多饱经沧桑的老房子见证着西医东渐在武汉的历程。

武汉展览馆,我读初中时就去那里看展览了,看苏联经济及文化建设成就展览,看日本商品展览,看本国本省本市的各种展览。第一次“上电视”就是在苏联展览会上,面对摄像头,电视机中就出现了我们几个同学的影像,那时觉得很神奇。武汉展览馆的前身是中苏友好宫,一座具有俄罗斯风格的漂亮建筑,雄伟,高雅,即使没有展览,到四周空旷的场地转转,在喷泉边坐坐,到里面各个大厅走走,看看作为装饰的大型壁画、油画、雕塑、吊灯,领略一下异国情调,比现在去那像个大卖场的所谓国际会展中心要惬意多了。

还有许多建筑,在评审优秀历史建筑时考察过,在带学生搞活动时参观过,均留下深刻印象。至于大智门车站、老通城酒楼、悦新昌绸布店(江汉绸布商店)、精益眼镜店、武汉商场(友好商场)……都曾与我们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我们和它们熟得像老朋友。

书中有一组关于界碑的照片,有的属于已拆建筑的,有的正在等待被拆的命运。每一块碑都关联着一座或一群建筑的历史,其中的文字比建筑本身更能说明某些历史现象,这引起我莫大的兴趣。界碑虽小,但历史内涵却很深。比方说,我们所见过的法租界界碑上“大法国租界”几个大字和碑额上“R.F.”两个字母(La Republique Francaise即法兰西共和国的缩写),犹如打在老汉口臀部上的殖民主义烙印,至今仍然刺痛着我们的心。本书中的界碑照片,多是街道、民居、公馆、店铺和善堂、教堂的界碑,它们既记载着一幢幢建筑物的地权所属,也引导我们回到早年汉口那“本乡人少异乡多”、“九分商贾一分民”的移民社会和繁华商埠的历史场景。如,花楼街的界碑,见证着这岁月悠久的古街的沧桑巨变;一些商铺的界碑,记录着老一辈武汉人兴办实业的艰难历程;而那些写着某地某某堂的民居界碑,向人们诉说着武汉早年移民的兴衰史;而各个公馆的界碑背后,隐藏着不少江城名流发家的故事……

书的后面还有一组石板路的照片,更令我感到亲切,我就是走在那些石板路上长大的。这些照片中石板路的条石有的横铺,有的竖砌,使我联想起前两年访问浙江湖州荻港村,看见村中石板路的条石有的横铺,有的直铺,觉得很奇怪。村中人向我们讲述了这个现象的来历,原来,从前这个村中两大姓人家,吴家财大气粗,章家略逊一筹,所谓“章百万,吴无数”,直的石板路就是章家出钱修的,横的就是吴家出钱修的,同样长的路,前者所用石料比后者要少许多。石板路的故事使这个村的历史一下鲜活起来了。

可是,我们这里,青石铺的石板路越来越少了,那些曾留下我们美好印象的老建筑,除了少量的被保护下来,整旧如旧,重现昔日风采外,如今大多不是已经消失了,就是改变得面目全非,再不就是只剩断垣残壁,一片破败景象,甚至在北京和上海的苏联展览馆(分别改名为北京展览馆和上海展览馆)都保存完好并继续利用的时候,不知当时的领导怎么胆子那么大,连那么好的武汉展览馆也敢炸,使我们感到遗憾,感到惋惜。全靠那些业余摄影爱好者、业余文史专家们,不顾登临高处随时都会摔下的危险,不顾别人的白眼和横蛮的驱赶,在一些建筑即将从武汉人文地图上抹去之前,用他们的相机、用他们的笔杆,为我们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为我们留下了历史的记忆。我要再次感谢他们。

正如主编在书的封底所写的:“一截老墙的倒下,就是一段历史的消亡!”主编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她认为“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我想,这话还可以补充一下:无数建筑的集合,就是一座城市的编年史。一座座优秀历史建筑的毁灭,会使城市的历史变得苍白。我们是否被“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泱泱大国的自豪感陶醉了,推倒一座座老建筑,泯灭一段段真历史,毫不觉得惋惜?固然,就像我们平常所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建设新的免不了要破坏旧的。但是,对待城市的历史不能像换鞋,穿上新鞋就将敝屣丢弃。要知道,这些历史遗产毁一点就少一点,它是无法再生的。

本书主编很有历史使命感和工作责任感,她编此书不仅仅是为了引导人们去怀旧,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在于提醒人们,保护我们城市的根脉,珍惜我们城市的历史,爱护我们城市的文化,刻不容缓,所以她才在收录这些老建筑照片的同时,附上介绍这些建筑的历史的文字,特别是附上她本人或别人不久前呼吁保护这些老建筑的建议书。但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很多建筑还是像卢家老宅那样一夜之间被拆毁了。若说我们的人不“珍视”历史,那也不尽然,君不见,拆了真迹,建造赝品的,比比皆是;君不见,没有名人,拿小说人物、传说神仙当本地先贤的闹剧,也时常上演。拆真的也罢,造假的也罢,无非一句话:利益驱动。诚然,合理的利益也不能不照顾。保存旧的,建设新的,本来不应该是一组悖论,我们能不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护了历史建筑,又不影响开发,让历史不再遗憾,让百姓不再惋惜。比方说,能不能在开发前摸清家底,做规划时避开保护建筑?能不能将优秀历史建筑的修复、利用纳入开发规划中统筹安排,使其成为开发地区内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一个吸引眼球的亮点?能不能在实在难以原地保护的情况下,异地复原保护,无非多花点银子?这些办法如何操作,就要靠我们城市的管理者和城市的建设者的智慧了。我相信办法总会有的。

作者邀请我作序,盛情难却,不好以不文推辞,所以就自己的感想写了以上那些文字,不知能不能算作一篇小序?

 

                                                                                                20108月于武昌桂子山忍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