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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每只鸟在大街上歌唱

录入时间: 2019-03-29      浏览:436

让每只鸟在大街上歌唱(音频入口)

在武汉,最先听到鸟儿说唱的地方,应该是东湖岸边,是落雁岛,梅园,磨山或者东湖绿道,那缥缈的云水间、丛林中,肯定容得下密集的翅膀持久地盘旋,肯定容得下通俗、摇滚、美声、气声和童声,容得下清唱、伴唱、独唱、联唱与合唱。

东湖一直是夜鹭和绿头鸭的天堂。城市躁动的时候,这些靠水而居的鸟类原住民,已经习惯于在暗中保持克制,而每当旭日初升,它们就开始兴奋起来,试图把粗重苍茫的鸣叫声混杂在麻雀和斑鸠的叫声中,一遍遍地从城市边缘往纵深处推进,尽管最终还是被新建的高楼挡了回来。接着,一些好动的鸟儿就开始掉头,由东湖岸边飞向宝通禅寺背后的山林,停一会儿,再继续往汉口方向飞,继续打探这座城市核心部位的消息,直到汉口江滩上的法国梧桐纷纷皱起了眉头,它们才会在黄昏之前返回各自的巢穴,做一个和这座城市的市民一样的好梦。

每天都不一样的武汉,自然会让一些没见过大世面的鸟儿倍感局促。譬如古琴台一带,世居于此的候鸟们越来越精通音律,它们掠过龟山电视塔,无意之中,脑电波一次次地受到干扰。它们发现不远处的白色建筑物内,时不时有交响乐呈辐射状泄露出来,诱使它们如醉如痴地围着莲花湖乱舞,弄不好就会晕头转向。一些受不住刺激的鸟儿就相约着一起去乡下躲清静,它们兵分三路,一路飞往新洲涨渡湖,准备度过一段慢时光,然后再返回龟山筑巢;还有一路是飞往蔡甸沉湖的,它们打算在芦荡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繁衍出新一代能歌善舞的儿女;另一路则直接去了黄陂木兰湖,不为替父从军,只为在赶秋天结束之前,好好验证一下没有音乐只有鸟语的世界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古琴台的鸟儿常常为音乐所困,这叫乡下的鸟儿们该有多么嫉妒啊!

张公堤是乌鸫和八哥最爱落脚的地方。它们聚集在一起,常常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你很难区分究竟谁是乌鸫,谁是八哥,谁是首领,谁又是跟班。毕竟武汉每天都在变嘛,张公堤现在也不再是什么防洪堤了,废弃的堤坝和漫长的垃圾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森林公园。在新城区和老城区之间,鸟儿凭高视下,表情越来越怪异,几十里的长堤和园博园组成的超级绿化带,看上去显得格外生疏,它们飞着飞着,就误以为飞到了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仍然是武汉。比如说,府河湿地,盘龙城,后官湖和黄家湖,鸟儿常沿着这条曲线飞来飞去,总是感觉到大地上的事物充满了变数,因此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从北方来府河湿地度假的天鹅,明知道自己离天河机场这么近,还动不动就引吭高歌,试图用沙哑的啸叫声去挑战国际航班起降时的轰鸣。

武汉每天不一样。可鸟儿身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历史感,不懂得如何回忆过去,不知道江汉关和老租界的来龙去脉,不明白汉口黎黄陂路为什么叫黎黄陂路,不晓得汉阳归元寺为什么叫归元寺,当然也不理解武昌红楼为什么叫红楼,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大事件,出过什么大人物。鸟儿最多只能记住两个月以内发生的事情。在鸟儿看来,两个月以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两个月以前的武汉,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武汉。两个月以后,也就是今天,眼前,现在。鸟儿在三百米以下的低空又多看了一眼武汉的现在,它们仅仅只记住了少数几个关键词,比如鹦鹉洲大桥。接着它们就会想:为什么一座大桥要借用我们同胞的名字呢?再比如临空港开发区,接着它们还会想:为什么一听说这个开发区,我们的翅膀忽然有了加速振动的欲望呢?武汉这么大,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实在是太多了,它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全都记下来。

鸟儿的现实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每一次贴着水面和地面低飞,它们都会闻到城市生活的气味,已经彻底熏染了它们的每一根羽毛。

每天都不一样的武汉,简直就像桉树一样在疯长,从六十米长到六百米,好像只用了几年的时间,这让野鸡和鹌鹑一类的笨鸟感到相当惶恐,它们几乎没有能力飞越这样的高度,所以不敢随意跑到中心城区的绿地上来撒野。以前,鸟儿只要站在黄鹤楼上,就可以俯视三镇的全貌,现在,这个做法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更何况大城市的大工地正在四处开花,结出来的果实有些是鸟儿看得见的,有些却是看不见的。鸟儿看得见的是旧城改造,是道路刷黑,是街道绿化,是商务新区和写字楼拔地而起,看不见的则是越来越多的过江隧道和纵横交错的地铁线。无论鸟儿有多么精明,多么好奇,多么贪心,它们也不敢像大武汉的工匠们那样,往大地的深处探寻,直到把画在白纸上的蓝图一一做成惊天动地的民生工程。

鸟儿一直在模仿我们这座城市的官方话语,它们对“两江四岸”、“四城同创”、“四水共治”一类的新名词儿很感兴趣。珞珈山、桂子山和马鞍山一带的鸟儿来自四面八方,它们从早到晚出没于学院派的楼堂管所间,择良木而栖,且信息灵通,喜欢说普通话,所以,许多新名词儿它们一听就懂。有些鸟儿在武汉待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却见证了这些新名词儿落地之后,变成成果之后,给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带来的种种便利与实惠。

汉正街的鸟儿一直都在说着地地道道的武汉方言,它们以前曾经那么擅长吆喝,现在却不那么喜欢吆喝了,一闲下来就爱跩在某个阳台上,悄悄地数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仿佛在盘算着什么,累了,就悄悄地飞走。

最有趣的是远城区的鸟儿,它们始终都把自己当做是乡下的鸟儿,偶尔停在半空,朝更远的郊外张望,才发现比郊外更远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乡下,于是,它们就扯开嗓门,手舞足蹈,哼起了最时髦的流行歌曲。

那些辛辛苦苦飞到别处,但最终又坚定不移地飞回了武汉的鸟儿,常常让我们感到羞愧。它们有时比我们更眷爱自己的城市,比我们更善于用行动来表达。尽管我们曾经严重低地估过它们,轻慢过它们,甚至也委屈过它们,然而,这些鸟儿并没有和我们计较什么。它们依然是那样潇洒大度,虚怀若谷,在我们的头顶上吹拉弹唱,用各种音调来修饰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