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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天下第一街·武汉汉正街》

录入时间: 2010-06-21      浏览:1425

以前,我虽然读过刘富道先生写的在全国获奖的5部作品,但是我并不认识他。20004月,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约他撰写《天下第一街·武汉汉正街》,不知道他听谁介绍:“老徐对武汉历史有兴趣,也读过一些武汉地方文献。”于是他找到了我,不但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和我磋商,而且陆续把写好的篇章送给我看,要我谈读后的感想。当我读完三分之二的文稿后,我就断言:这本书出版社如果只印5000册,肯定要脱销。

事实正像我预料的那样,这本书刚上市,《山西文学》、《芳草》、《长江文艺》和《武汉文史资料》先后分别选载了其中的篇章。唐山也有人打长途电话来,说是要在刊物上发表书中的某些章节。武汉电视台《书山有路》摄制组为介绍这本书播放了专题片。《武汉晚报》以《汉正街的魅力》为题,在副刊上逐日连载该书。武汉图书大世界不止一次把它列入了《本周畅销书排行榜》。在武汉地区已经买不到这本书了。有一位没有读过这本书的朋友,听说湖北省作家协会与武汉市作家协会要联合召开这本书的研讨会,他不明白省市文艺界为什么重视这本书?又怕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专门到我家谈了半天,现在我简单地说一下我讲过的一些内容。

首先是这本书选题好。当新闻媒体报道这本书将在汉正街博物馆举行首发式的消息后,有人问我:近两三年武汉市花了大力气综合整治中山大道和江汉路步行街,作者为什么不以这两处为题材,偏要去写汉正街?

我的回答是:这两处当然可以写,但是和汉正街比较起来,后者值得写的东西更要多一些。第一它的历史悠久。早在明末清初,汉口镇能够跻身于全国四大名镇,号称九省通衢,依靠的是位于全国中部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水上运输条件;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条荟萃各地商贾,成为南北货物集散地,导致商业繁盛的,处于汉口镇中心地段的“正街”,由于司、坊两级衙署都驻于此地,又称“官街”。道光二年(1822),范锴的《汉口丛谈》问世;过了30年,叶调元的《汉口竹枝词》付梓,在这两本书中连篇累牍地记述这条正街时,中山大道和江汉路还没有一点影子。到了光绪三十四年(1808),日本人水野幸吉在《汉口——中央支那事情》中介绍这条正街时,中山大道的一段——后城马路,江汉路的一段——歆生路,也只是略具雏形。从这方面来说,这两处是无法和汉正街相比的。历史一久,各方面的积累和沉淀必然就厚实一些,可以写而且值得写的东西就更多了。

第二,解放前的汉正街只是一条自然街道的单一的地名概念。于今人们心目中的汉正街,指的是汉正街商品市场,它的范围包括六街七场。七场是按各自经营商品分类的七处专业市场。六街是分布在硚口区和江汉区的汉正街、汉中街、利济街、三曙街、新安街、宝庆街这6个街道办事处及其辖区的479条大街小巷。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间,蕴藏着数不清的足资记述和足以发人深省的人和事,如果不是篇幅限制,写个百把万字也没有问题。

第三,汉正街是“买全国、卖全国”,在国际上有相当知名度的国家级市场。因此19828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重视》的社论。我们党和国家的领导同志、外国的元首、海内外的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新闻媒体的记者和编辑,或视察、或参观、或开会,一批一批地来到汉正街。有关报道遍布一些国家和地区。这样巨大的影响,不是哪条街道或哪一处市场能够比得上的。

第四,汉正街的形成与演变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复兴与发展,是武汉这个大市场的缩影。把这段历史一线串珠似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既有鲜明的武汉地方色彩;又有中国独具的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特色。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您说还有比这“天下第一街”更大气的、更好的选题吗?

除了选题好之外,表现形式也好。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以汉正街为题材的文学作品陆续出现,如《过街罗裙》、《养命的儿子》、《失踪的儿子》、《舍命的儿子》、《风流巨贾》、《汉正街》、《还是汉正街》、《汉正街人》、《万宝街》、《扁担》等等。上述作品有的是小说、电视剧;有的是话剧、小品。刘富道先生这部大作与众不同。全书2078节,分开来看是一篇篇散文;合起来读又是一部传记——一部为汉正街立传的传记文学。用这种手法来写汉正街,在湖北文艺界可谓前无古人。当然,我并不是说描绘汉正街只能用这种体裁。相对而言,如果您要抒写古往今来汉正街的方方面面,采用这种形式好像更自由也更合适一些。

荷花淀派的领袖孙犁说过:开头很重要,开头开好了,下面就可以头头是道。这是至理名言。由于刘富道先生这本书第一章写得好,所以直到第20章都是娓娓而谈,头头是道。谈者有板有眼,听者有滋有味。有人说这本书的开头扯远了,应该从汉正街的现状写起。对于这种高见,我不敢苟同。贾宝玉可以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但是,汉正街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了源远流长的500年历史,才能孕育出今天的辉煌。没有这条“本乡人少异乡多”、“九分商贾一分民”的正街,汉口不可能跻身于天下四大名镇。反过来说,没有得水独优,据全国适中之地,素称繁盛的汉口,又哪来这样一条正街呢?因此,汉正街和汉口的历史是不可分割的。要写就必须从“大水冲出个大汉口”写起。假如以现在的汉正街为出发点,就不会有前面的14章,读者对汉正街就不会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同时因为缺少了前面必要的铺垫,必然会影响后6章的阅读效果。

这本书出版后,其所以好评如潮,归根结底还是内容好。就我见闻所及,我发现各行各业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浅者见浅,深者见深,对本书都有不同程度的喜爱。年龄大一些,文化程度高一些的读者,对本书更是赞赏有加。

全书我通读了三遍。关于写人物的章节,读的次数就更多。这些人物不是千人一面,而是典型环境中各具特色的典型人物。读起来可闻其声,可见其人。例如同样是靠运销淮盐起家的李本忠和胡赓堂,前者花费很多财力与精力整治三峡险滩,后者与前者大不相同,除好色一掷千金之外,每个铜板都难以割舍。另外像亦儒亦商的陈永镒,妇唱夫随一年上交70万元税款的黄腊芝与张国华夫妇;大起大落的王仁昌和全国再就业明星王仁忠兄弟俩;名嘴名笔何祚欢,享誉文坛兰桂齐芳的宏猷、宏量董氏兄弟;原先是《青年心理咨询》编辑,现在是红桃K集团骨干的欣儿;还有1946年制造轰动三镇大骗案的文盲张五婆;1999年掀起震惊武汉挤兑风潮的大江城市信用社的总经理周顺和,都是写得有声有色,栩栩如生。

18章《老板队伍中的才子才女》,写了谭庆燕、王康、顾王明这样的新型人物,让读者看到社会上某些人思想观念的转变。传统的看法把人们分为士农工商4个等级。读书人走的是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而谭、王、顾这批年轻人,有的是大学生、硕士,还有的是博士后。如果从政,可以当个处长。设若在大专院校或科研机构任职,获得高级职称也不是难事。同时他们也知道:在改革开放初期,汉正街的103家个体经营户,可以享受减免税收与管理费等优惠政策,赚钱比较容易。而当个体经营者发展到一万多户以后,竞争越来越激烈,搞得好,一天之内可以发财;搞得不好,一夜之间就会倾家荡产。然而他们更清楚:经商是一门学问,不是简单的买卖,它涉及到国家政策、关税、市场信息、商品走向以及与客户的沟通等等。有了高学历、高的文化素养,就有利于运筹帷幄,捕捉商机,大展身手。何况从一处城乡到一个国家,无商则不活。知识分子到市场经济中去迎风搏浪,并不是低人一等的事。于是他们毅然闯进了汉正街,并且创造了可喜的业绩。像这样的人文景观,不要说在文革期问,就是在建国以后的17年,也是看不到的。由于这样高学历年轻人的加盟,在某种意义上,也提高了汉正街的品牌品位,改变了汉正街的商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读了刘富道先生这本书,我绝对想不到汉正街居然有这样新颖的人与事。

刘富道先生用了21页的篇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新传奇人物郑举选》。一位经济学家说过:“在中国,要看对外开放,得去深圳;若要看对内搞活,则要来汉正街。”刘先生说:“要到汉正街来考察的政府要员、经济学家、作家、记者,就不能不看个体工商户郑举选了。”因为他“是汉正街半个世纪的一部活辞典,也是一部活的汉正街改革开放史。”

1967年,汉正街更名为兴无街。既要兴无,必然就要灭资。于是一些商贩都被加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名,受到这样那样的惩罚。郑举选在挨打、抄家以后,还要住学习班交代问题。以致女儿过早夭折,妻子要自杀。人家问他:“你的货卖给谁了?”他始终不供出往来客户,而是回答:“卖到马路上了。”1977年底割资本主义尾巴,郑举选又一次被抄家。过了不久被关进监狱。对付办案人员的审讯,总是一句老话:“我是个瞎子,我不认识人。”仍然不老实交代和他做生意的关系户。好不容易熬了18个月,这个绰号“麻瞎”的人熬到无罪释放。他的一点微弱视力彻底丧失,成了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想起铁窗生活就不寒而栗,他宁可到垃圾堆里捡菜叶子吃,再也不敢做生意了。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标志着兴无灭资“取得彻底胜利”。这时的汉正街的确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1979年,武汉市政府率先制订了一个红头文件,给个体工商户颁发营业执照。在一批批盲人兄弟的一再劝说下,同年11月,郑举选出山了。在摊位上用两个玻璃瓶子装些鱼钩、顶针、勾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是上靠邓小平撑腰,下靠自己的胆识、智慧与人缘,陆续有人请他代销货物,销完了再还钱。还有数不清的盲人兄弟心甘情愿地为他联系了广阔的乡村市场。什么货到了他手上就好销。尽管卖的是一些小东西,利润也薄,但是销量非常大。薄利多销地做了几年,他就成了汉正街最早的百万元户。他帮助许多人走出了贫困,帮助许多小厂走出了困境,不论到哪里都是风光人物。本书中《再现光明》的一节,介绍了一些生动具体的例子,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现在好像不再有人片面地强调文艺为政治服务。但是从郑举选的传奇经历折射出中国特有的历史现象,折射出不同时代的政治气候与社会氛围。因此我认为《新传奇人物郑举选》具有两种效应:既是感人至深的文学作品;又是非常有说服力的政治报告,不彻底否定文革不行!不拨乱反正不行!不改革开放不行!如果有人问我:什么叫大处着眼,小处落笔?我会告诉他:请读《天下第一街·武汉汉正街》第15章。

一般说来,作家进行创作是运用形象思维,史学家做学问是依靠逻辑思维。难得的是刘先生竟然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使这本书既有可读性,还兼具学术价值。有人读完这本书后,惊叹刘先生的广征博引,“想不到他引用的书籍这么多。有些书名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例如《广阳杂记》、《汉口山陕西会馆志》、《武汉巷史》等等。”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为了与文献相印证,刘先生还深入民间采风,搜集口碑资料,并多次到汉正街市场的众多大街小巷踏勘,加深感性认识。在这样扎实的三合一的基础上,对于获得的史料反复研究分析考证,达到了宋代理学家张载所说的“于不疑处有疑”的境界,发现了一些他人未能发现的问题,针对性地提出自己的见解,从而纠正前人与时贤之误,或补史志之缺。今各举一例如下:

明嘉靖二十五年(1465年)付梓的《汉阳府志》记载,汉水改道的时间是“成化初”。清人范锴的《汉口丛谈》和近人王葆心的《续汉口丛谈》均沿袭其说。今人引用时往往在明成化初年之后加一括号,注明为1465年。刘先生认为这是不准确的。所谓初年,是指某一个历史时期的最初一段,因此汉水改道肯定是在1465年之后的某一年。否则朱衣在《汉阳府志》中是会表述为“明成化元年的”。除此之外,我还看到,有人因为弄不清“成化初”究竟是指哪一年,干脆把汉水改道说成是“明成化年间”。这一来就更模糊了。明宪宗在位有23年,汉水改道究竟是23年中的哪一年昵?刘先生经过多方搜索,终于在一本关于武汉堤防的书籍中,看到《历代大水》一节,其中有明成化三年、四年与六年,汉阳都发过大水,而以成化三年(1467年)洪水为更甚的记载。解开了史学界多年未解之谜。

《汉正街市场志》在介绍有经营特色的老店时,只记录了谦祥益绸布店、苏恒泰伞店、汪玉霞食品店、叶开泰药店、黄志成拆货店五家,文字也不多。刘先生这本书不但补充了以上五家的内容,还记述了著名的大有庆槽坊。解放前,武汉的酿酒业多数集中在汉正街一带,因此汉正街有槽坊街之称。于此可见大有庆槽坊的确是应该记载的。

也有人谈到这本书的不足之处:一是没有写辛亥革命时,冯国璋命令清军火烧汉口,给汉正街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二是没有写汉正街出了个全国象棋冠军柳大华。这种意见虽然有道理,但是刘先生并非不了解上述的人和事,只是限于篇幅,不得不割舍某些内容。作为中华名街系列丛书的一种,它的字数已经超过规定。何况这毕竟不是汉正街的百科全书,也就不必求全了。

 

附:《天下第一街·武汉汉正街》. 刘富道著.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 崇文书局2007年8月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