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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风情

录入时间: 2019-07-05      浏览:540

花朝风情(音频入口)

大别山脚下的新洲区旧街街,有一场延续了 800 年的花朝庙会。

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彼时,无论天气是仍痴缠在冬寒里的细雨霏霏,还是赶上春阳初燥的丽日晴空,旧街老大桥下的三庙河河滩上,必定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是的,请原谅我词汇的贫乏,这两个在小学课本里学会的成语、齐国外交官晏子对国都临淄街市繁华的夸耀,在我第一次亲临旧街花朝节庙会时,终于有了深刻而形象的理解。

旧街的花朝节庙会,是一幅风情万种的民俗画。每年,此时,总会在方圆数十里内的乡亲口里被反复提起,你若没有亲自去赶一趟、闹一闹,便总会心有不甘。即便你去了,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只看到满大街的人,只是随着人流逛完了那绵延近十里的各色露天摊点,只在河滩上的戏台外围仰酸了脖子站麻了腿,终于在黄昏时挤出一身细汗突出人流的重围,发誓说明年不会再来了。可是,第二年,你必定还是会在那几天,受不了花神的蛊惑、烂漫春光的挑逗,再次邀朋聚友重蹈一次“覆辙”。

我总觉得,这世上唯有欲罢不能,才是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对人,对事,都如此。

花朝节于我的最初印象,来自于中学时代的一名漂亮女同学。记得每年春季开学不久,她便每日倚在教室窗前,看着满畈开得一塌糊涂的油菜花,满腹心事的偷笑。有时也会拉着我,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语气急迫地说:你知道吗?还有两个星期就是花朝节呢?哦,那有什么特别吗?反正学校也不会放假。花朝节一到,我表哥家就会接我们去逛花朝呢!哦,花朝节不就是早饭会吃一顿带馅的大汤圆吗?有什么好逛的呢?——鄂东地区民间有花朝节吃汤圆的习俗,说是以此期望当年的棉花能结得和汤圆一样又大又白。旧街的花朝节可不一样哦,热闹得很咧!然后,她会非常神秘地伏在我的耳边说:到时候,我就可以看到我表哥了。我还是不懂,表哥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只记得,她说花朝节比河对面高高飘着红旗子唱大戏的村子还要热闹一百倍,那对于一个十三岁的乡下小姑娘来说,真是无法想象的画面。当听着村里人黄昏时端着饭碗热烈讨论着花朝节上各种闻所未闻的商品和趣谈时,我记得当时最懊恼的事便是,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旧街的表哥呢?

在旧街当地,花朝节是比过年还要隆重的节日。花朝节期间,家家户户买肉打酒,广邀亲朋好友前来逛花朝。学校里面,为防学生身在曹营心在汉,爽性放三天大假。这在当年既没有黄金周,而且全国人民还只每周休一天的时候,真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也足见其在当地隆重的程度。据旧街地方志记载,旧街花朝节庙会起源于南宋淳熙年间,距今已有八百余年的历史。八百多年来,哪怕是战乱之年也从未间断。当年日寇占领新洲时期,不准老百姓聚众集会,村民们便将庙会地点改到深山密林当中,照样一年不落的如期举行。你要问当地的老百姓,为什么一定要年年这样办下去呢?他们会说,这就是一个规矩,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下来的。花朝节,在旧街当地老百姓的日历中,像我们的春节、中秋、端午一般,成了一种无须追问的必然存在。你可以想见,八百年的朝代更迭岁月变迁,许多家族的族谱几乎都无法追溯至那一天,反倒是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春日,却在一辈又一辈人的口口相传中,得以保留并发扬光大。

在我的身边,很多年轻人第一次逛花朝节,是被恋人邀约着一起来的。当二月的剪剪春风携着菜花香味柔柔拂过,在人贴人人挤人的长长河道或窄窄古桥上,牵手和相爱,就显得那样自然而然。旧街因为地处鄂豫皖等省交界地,自古就是鄂东地区的商贸重镇和物流、人流中心,最初的旧街花朝节,是农耕时代的物资交流会,是一年一次的大型赶集会,而如今,他却更像是一次引爆赏春高潮的民间狂欢节。再回头想想,旧街当地人一直都管逛花朝叫“闹”花朝,就觉得像是洞明世事的先知之见。

新洲花朝节的起源,据传是始于旧街街三庙河上游的庆福寺庙会。因此,花朝节的正日子都是在旧街,这三天的规模和热闹更胜其他几处。除了新洲本地的客商和游人前来赶集逛庙会外,周边红安、麻城、黄石、鄂州,乃至河南、安徽、湖南、江西、新疆等地区和省市的客商,也都会如期而至。据官方数据统计,近几年,每年旧街花朝节期间,游人都在十万人以上!

这些人,无论平时是在家中开有固定的小店,还是上北京下广州走南闯北的行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像河滩上那些守着春讯而开的花,风雨兼程从未误了花期。你在花朝节的庙会上,随便拉住一位摊贩问一问,也许就是赶了十多年花朝的“老江湖”。有些身怀编簸箕、箍木桶、拘椅子、打摇篮等手艺的匠人,因为现时市场需求不大,平时已无甚生意可做,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不舍得丢,趁着平时农闲鼓捣出的一屋子器物,全都攒到花朝节上面来卖。也不担心销路,自有城里的乡下的各路买家,或是慕名寻来或是为了淘点奇货赶来捧场。活计做得漂亮的师傅,每年的货物总会供不应求。这个时候,精神的富足一定是大于财富的积累吧?学了一辈子的手艺,也算没有枉费。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成了各路江湖高人集体献艺的舞台。

三庙河滩就是这天然的舞台。此时春汛未至,河水瘦成了一道窄窄的沟,野芹春韭夹岸而生。细细寻寻,也许还可寻得见蚌壳的河滩,摊贩们分成两边一溜摆开,然后摆到桥上,摆到街面上,一直摆到城乡结合之处。一座摊位挨着一座摊位,每座摊位又不过三五米宽。摊主们使出浑身解数叫卖,也许只不过是卖一件几元钱的小物件,可是他们依然尽情兜售不肯懈怠,那些顺口编来让人忍俊不禁极具诱惑的广告词,使你即便没有购买的需要也会停下来观望一番。孩子们爱的自然是美食和游乐区,老人们都聚到戏台子下面去看楚剧,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去了哪里?哈!正在油菜地里扭扭捏捏的相亲呢!最神秘的,要数那远远地躲在小树林里进行的耕牛交易。牛儿们在一边低着头啃着刚萌出新芽的草,全然不知,它们的身价正在牛贩们看不见的袖子里,靠着手指无声的变幻讨还着涨跌的价码。

这几年,“交牛”的生意人几无用武之地而行将没落,不期却成为各路媒体争相追访的对象。反正打工挣钱的出路多了,没有谁再靠这个养家糊口,他们也乐意分享这些曾不为外人道的生意经。远远的,曾经耕牛交易的场所,被农用机械、汽车和售楼的摊位取代。也许,花朝节自宋朝起而至今不衰,正在于他这种顺势而为的包容性。“树发芽,草返青,花朝赶集去相亲。看大戏,瞧杂耍,烧香许愿求仙卦。吃面馍,切蒸糕,米粑油馃尝个够。买副犁,卖把镰,逛过庙会好下田。”这首流传于鄂东地区的乡村小调,正是旧街花朝节的风情写照。也不知是哪一年,那些扛着新式航拍设备的拍客们,看着镜头下熙来攘往、世象百态汇于咫尺的旧街小镇,顿足惊呼,这可不就是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