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话过早

徐可达

过早就是吃早餐的意思。中文用“过”这个动词来搭配日子、生活、难关等大事要务。武汉人则干脆利落地以之命名心目中的每日“重头戏”， 或许过早就是过日子的最好开始，过生活的最好部分，过难关的最强助力！

如今我已阔别家乡十余年，精彩纷呈的武汉早点却时常闪入脑际，令人想念……

在数不清的出门便被灼热的太阳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早上，通常衣着随意之极，端个搪瓷碗或盆、趿拉着拖鞋的武汉人，便来到家附近那条熟知而热闹的早点街，开始从事一天的头件大事——过早。此事毕前，意识似乎还未完全脱离懵懂，待专心事毕后，方才开启一天的具体事务。

至今，我仍认为武汉的早点只有在街边摊吃才够原汁原味。稍显凌乱，但又充满烟火味的老生活区深处，这样的早餐街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尽管露天摊子往往连个顶篷都没有，尽管大多桌椅粗陋还带着油腻，尽管小本生意的一次性餐具几乎无从掩饰自己的廉价，尽管周遭人声嘈杂，有害小昆虫不时过来撩几下，但丝毫不影响你专注于眼前味道不马虎、实在又实惠的美味，因为这才是吸引、温暖、感动你的“硬核”，这才是能尝到活色生香、朝气蓬勃正宗汉派早点之所在！

至于在富丽堂皇的酒店，由旗袍服务员端上来，精美骨瓷里摆盘考究、形态拘谨、色泽呆板的所谓面窝、豆皮、热干面……我只能呵呵:原来食物也有“重名”的。

而大武汉的早点绝不矫情造作，亦无贵气逼人，追求的是美食的最高境界——舒坦!

笼蒸灌汤饺的雾气、锅煎汽水包的油香、风扇吹面条的碱味，瓷白的豆腐脑、透白的糊米酒……口舌生津地等待，令人幸福地憧憬。

开锅啦！小面团“攥着”小鲜肉的撩香，米发糕精白剔透、暄腾颤动，煎包底油亮金黄、香脆诱人，重油烧麦(本地名“烧梅”)黑椒味浓郁提气……那就每样都来一点儿吧！

而“三鲜豆皮”师傅的手艺简直就是迷人的“行为艺术”。守在锅边看就是一种享受: 圆底大铁锅，“呲”地摊上薄薄的豆皮，“哗”地磕一枚鸡蛋，“呼”地铺上大团糯米饭，盖上几勺鲜肉、鲜菇、鲜笋、豆干馅儿(这估计就是“三鲜”的由来)，折起圆边成四方包。

最精彩的翻面到了!师傅手势老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豆皮乖乖亮出黄灿灿、油滋滋、焦乎乎的皮面，色香味俱全!别急，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只见师傅随手拿个盘，把热腾腾、鼓囊囊的豆皮纵横交错齐刷刷切开。得咧，喜滋滋地分两块，端着“拥挤热闹”的一碟，喫(读音齐，意为吃)吧!

提起武汉早点，当然绕不开最知名的“头牌”一一热干面。其用料虽平常，却颇有讲究。主角其一是面，要碱水面，提前煮熟、沥干、抹油、摊散，吃的时候抓一把，放人长柄笊篱或漏勺，在滚水锅里烫两分钟，成就一个“热”字；其二是芝麻酱，要黑芝麻磨的灰色酱，提前用油(首选)或水调稀，既有酱的滑爽浓香，还保留些许芝麻碎的颗粒口感，不能如莲蓉、枣泥那般细腻、黏稠，才够味儿，淋在刚出锅的面条上，点题一个“干”字。

当然，还有诸多“配角”烘托，撒入盐、醋、葱花、胡椒粉、辣萝卜丁等各色调料，如果能兑点儿卤汤水一拌，就最完美啦!搅上几下，酱料“雨露均沾”在每根筋道的面条上，油光水滑；深棕色线条错综交织，红点、绿末点缀其间，赏心悦目；芝麻酱的浓香借腾腾热气扑面而来，让人胃口大开!啥也别说、啥也不想，我的眼里只有“你”!执筷一挑、一卷，张嘴一吹、一吞。面于齿间，圆润绵韧，与香咸辣甜的调料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十分钟后风卷残云，该干嘛干嘛去，整个早晨都是精神的，值得回味的!

“味美方恨肚腩小”，武汉早点个个爆款:面窝、油香、汤包、蒸饺、酥饺、油饼、烧饼、剁馍、油墩、米粑、糍粑、豆丝、蛋酒、糯米鸡、欢喜坨、鸡冠饺、苕面窝、藕面窝、牛肉粉、糊汤粉、甜豆腐脑、桂花糊米酒、糯米包油条、油饼包烧麦……绝对可以吃一个月不重样!搭配也不能乱来，否则就不是那个味儿啦!热干面配桂花糊米酒，灌汤饺点姜丝香醋，煎包蘸豆瓣酱，油香、酥饺裹白糖霜，糍粑撒黄豆粉、淋红糖汁……都得由它们的“灵魂伴侣”来陪。

如今，武汉早点既有老字号经典当道，也有网红品牌熠熠生辉。矮子锅盔、精粉世家、欢艳热干面、严老幺烧麦、四季美汤包、老通城豆皮、五芳斋汤圆、巴厘龙虾凉面……要想尝遍，那就走遍!武汉三镇，既有美食饱口福，又有美景饱眼福!

想当年，“武汉加油”成了全国人民的心声!我看到一条帖子将各类中华名面一一烩面、刀削面、担担面、炸酱面、片儿川……和武汉热干面配成一碗，每张图都在传递着:武汉挺住!中国加油!中华一家亲!“脾胃连土地， 五谷通人情”，真的令人鼻子一酸，眼眶一湿、心头一热!

我相信，一座如此看重早餐的城市是热爱生活的。热诚、爱要酷、笑必放声、说话劈里啪啦、充满没来头自信的武汉人，好似热干面的味道，初接触时可能还不适应，熟悉熟知后就会爱上他们真实、恣意的市井气息。我更相信，一座热爱生活的城市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她不缺历史光华，更不惧时代挑战!敌机轰炸，洪水淹没，大武汉巍然屹立；疫情防控、万巷空寂，大武汉毫不嘀哆( 啰嗦黏糊)。以“不信邪”的抖狠劲儿，真当自己是“九头鸟”，在大时代中拼搏。

有人说“过早”是武汉人的生活信仰。我认为“过早”更是武汉人生活热忱、人生信仰的体现!

如今“阴霾”已一扫而净。飞桥渡江、东湖听涛、武大赏樱、江滩游夜、黄鹤楼闻笛、江汉路漫步……大武汉风姿依然、风华绝代!当然，别忘了去好好过个早哟，体验那种一丝不苟 、雷打不动吃个早餐的从容不迫，当作新的一天对自己暖暖的关怀和问候!

来源：《武汉印象2021—2022·散文诗歌》